第 1 章

這世上大多數人都是平凡的，在以後的日子裏，也將繼續平凡下去。許多人，在承認了自己的平凡之後，仍會幻想，自己擁有不平凡的能力。人們總是渴望著“不凡”的。那麽，如果你擁有一項奇異的能力，與生俱來，不可覆制，會如何呢？如果這神奇的能力，令你衰弱，並終將殺死你，那，又如何呢？

他——不需要知道名字，因為那很快就用不到了——是一個很聰明的人，在電腦還沒普及的時候，夥伴們崇拜地說，他長了兩個腦袋；等電腦走進千家萬戶，同學們酸溜溜地說，他那顆腦袋其實是臺電腦。傑出的好似得了“超憶癥”的記憶力，令所有理科老師拍案叫絕的邏輯思維能力——哦，不，這不算什麽特別的本事，頂多就是聰明點兒而已。

從很小的時候，他就能感覺到周圍人的情緒，喜悅的，像飄飛的肥皂泡；悲傷的，像破損的玩具；憤怒的，像失控的爐火；還有更多，他無法理解，無法描述。他沈浸在其他人的情緒中，不知道自己是多麽的與眾不同，兀自玩得愉快。他還能閉著眼睛，描摹周圍物件的形狀，能聆聽人們心底的聲音，在他們情緒激動的時候。肢體的接觸，能加強他的能力，他人的信任，能讓他察覺更多的東西。作為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，他沈浸在那個不能看見，不能觸摸，神秘多變的世界，全然不知道這樣做的危險。他的思緒隨著旁人的意志游走，沒有自己的聲音。他太沈迷那些了。他的父母，一度以為他不是個健康的孩子。失望之後，他們生下了第二個孩子，健康的，普通的嬰兒。幸好，他是個能夠自娛自樂的孩子，不會為此傷心，幸好，他是個懵懂的孩子，即使被成人心底的黑暗拉入深淵，也能嬉笑著爬出來，開始另一次的探險。

不知從幾時起，他開始尋找自己的聲音。當他找到的時候，愚笨的外衣從他身上剝離，他是最聰慧的。難得之物，最讓人珍惜，他堅持自我意識的存在，比生命本身更甚。一切能動搖他意志的東西，他都深惡痛絕。自打從他人紛亂的思緒中撿出了屬於自己的那一份，他還沒遇到那樣的存在。那需要極致的情感，強烈到極致，純粹到極致；而人，總有著這樣那樣的念頭。這世上本就沒有那樣的情感吧——他半是慶幸，半是遺憾。愈是稀少，愈是難得，愈是渴望。他懷著渺茫的希望，惶恐地渴望那般濃烈的情感。

他從來不曾厭惡自己的能力。當一切成為習慣，他人的思緒，不過是嘈雜的背景音，糟糕的交響樂。他也不感激這份能力。世界總是那麽吵，想睡個安穩覺都不容易。

二十歲之後，他的身體漸漸衰弱，一開始只是氣虛乏力，而後是頭暈目眩，之後，便是大病小災不斷了。那時候，他已經不適合外出了。幸好，還有電腦。他試過很多法子，都沒用。他的器官在衰竭，原因不明。到了後來，他一度臥床，連在電腦桌前久坐都不能夠。還好，他還有別的辦法，去傾聽這個世界。感謝這份與眾不同的天賦，他不至於成為一個被世界遺棄的幽靈。

能聽見的聲音越來越多，他的身體越來越差。恍惚間，他已經明了，那神奇的天賦，給身體帶來了太大的負擔。它在殺死他。或許不甘，或許怨恨，他終還是樂意有這樣一個能力的，感謝它，讓他看見了另一個世界。

終於，他死了，在不到三十歲的時候。這個世界的故事已經結束，發生在另一個世界的故事，才剛剛開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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